小城,客从此处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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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成庙大成殿《永和县志》

大巴沿着高速公路延伸的方向疾驰。回老家永和的路途会经过十几处隧道。隧道中时明时暗,有几处光线穿过隧道的缝隙,仿佛穿越时空,也犹如返回母体,进入孕育自己的子宫。

近半年未曾回家,最近却有了陌生感和探寻欲。几周前,我开始翻阅家乡小城的县志。不成想,土生土长的我,竟然在小小的县志里发现了完全不同于记忆的景致。志书中的永和是悠远的,它被包裹在时间和岁月之中,散发着古老和生疏。原来,我所成长的小县城在悠悠历史中却有着别样的风貌和故事。

小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西汉。可惜时过境迁,史料无存,只留下“狐讘”二字作为原初的县名。历经流转,“狐讘”也只能在志书中查阅。检索百度百科,狐讘是永和的专属称谓,仅有一句介绍:“西汉置狐讘县,属河东郡。东汉初废。故城在今山西永和县西南。”缘何称为狐与讘,可能也无从考证了。家乡深处群山环绕之中,山地多,平川少,传统的农业县,靠天吃饭,靠水养家。志书所载:“永之住宅多系窑穴,衣食婚丧无不仰给于农产,真可谓土生土长,非若他邑之富庶耶。永地硗薄,除产五谷外,再无出产。民间日用之物,多由他处供给,称为山西第一瘠苦之区,诚然哉。”自小,在我浅薄的印象中,家乡头上便有一顶“国家贫困县”的帽子。依循县志的记载,永和的贫穷困顿历来如此,就从县志修撰的康熙四十九年算来,至少也该有几百年的贫瘠历史了吧。

永和这个看似寄予着美好期盼的名字始于隋开皇十八年。历经多次更改,因永和关是要隘所在,最终在隋恭帝义宁二年(公元年)左右定为永和县。关于“永和”的由来,我幼时听过一个故事。故事中说,现如今的永和与大宁边境,民众因为土地分割、边境划分,经常械斗,老百姓互有死伤。后来分管两地的官员为了平息事态,重新划分了境域。为了让两地百姓不再争斗,两边分别叫做永和与大宁,意寓永远和平两地安宁。这个故事在地方志中并未找到,可我却很喜欢这个故事。永和虽小,却真的如它的名字,没有发生过大的灾难,和顺平安。如今,家乡亦在“和”字上大下功夫,全力打造“和文化”。虽然先祖在定名“永和”时,并未熟虑名字背后的文化属性,不过,岁月却也在不断为家乡小城积淀着各种文化要素,它们也许都算是“和”字的延伸和附属吧。

大巴驶进汽车站的大院,便算是进了县城。历史并没有给永和这座小县城勾勒出更广袤的土地,它依旧很小。直到现在,“全县只有一条拿得出手的主街道”,这依然是本地人调侃时的常用语,足见县城的规模实在上不了台面。几年前,县城创建文明城市,主街道进行了大面积的翻修和扩建。与往昔相比,街道变宽,门面规整,整洁一新,的确有了新风新气。县城算是我最为熟悉的区域,那条面貌焕然的主街,我几乎可以用半个多小时走完。谁知,唐代贞观时,这座小县城才移到此地。随后历代,修整废弛,县城却始终以现居之地为根基。县城中只有一条河贯穿流经。自小便知道河名为芝河。河水并不丰沛,时常有干涸断流之感。只有夏季暴雨,河水锐涨,奔腾而下,泥沙裹挟,才仿佛有了河流本该拥有的样子。至于为什么称之为芝河,我始终没有深究。可能幼时觉得,河流的名字自古便是如此吧。及至现在,翻阅县志,芝河的名字原来有所起源。我才仿佛发觉,“芝河”这个看似普通的名字,像从历史和岁月的缝隙中流淌而来。“仙芝谷在县东北五里,旧名东峪川,即东峪沟。谷中常产芝草,芝水源头。春夏间,夹岸桃花,沿溪翠柳,人称小桃源。”原来,芝河还有如此诗情画意,沁人心脾的起源。也许就是因为小桃源的地利之优,唐贞观十一年,县城才会迁移到仙芝谷。如此想去,如今干瘪零落的县城原先是桃源胜地,岂不是令人做起穿越之梦,心驰神往。

提起芝河,幼时经常和爷爷沿着河岸下到河边。河里并没有什么鱼虾,我更中意的是浅滩河石下的青蛙和蝌蚪。手提一个吃空果肉的罐头瓶,蹚着河水,抑或踩着石头,小心翼翼地掀开大块的石头。青蛙会受惊般地游开,进而蹦跳逃命。可惜,它还未来得及逃远,我便将它擒入手中。蝌蚪就更不在话下。那时没有网兜可买,又或者从未想过买什么网兜。爷爷会用塑料袋、罐头瓶之类的杂物做出一个“网兜”。收获并不比使用专业工具少。后来,随着年岁的增长,河边渐渐从我的记忆中变淡。河水也因为种种原因变得污浊。尽管几年前,河道治理,已清除了大部分的污物,但我却再也没有了心境和时间下河,甚至连去河边的想法和冲动也消逝了。

县志上有民国时期重修志书时所绘的舆图。图上标记着当时的县城方位。历经几代几十代修葺损毁,县城城垣已不复当年形胜。如今更是没有半点城墙踪迹,哪怕是残垣断壁。去年搬家前,我有近三十年住在东门外。见到县城旧时的與图前,我并不清楚,所谓的东门到底指的是何门。與图上,东侧墙旁画一城门,赫然写着东门二字。我根据整幅與图的方位,比照旧家的位置,才第一次弄懂,所谓东门,指的便是旧时县城城垣的东侧门。我旧时的家便在这东门之外的小山坡上。

民国时期绘制的县城图与现在的县城已经大相径庭,仅有几处还留有遗迹,其中文庙算是与岁月抗争最为顽强的建筑了。即便如此,所谓文庙,现如今也仅仅留存有大成殿,孤独地坚守着它原本的模样,立于原处。

《永和县志》舆图

如今,文庙大成殿位于文庙广场东南一角。殿前有山西省人民政府所立“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”石碑,标示着它的沧桑和珍贵。这座古老的大成殿在元代至元年间便已存在。是谁建造了这座供奉文圣孔子的殿堂,恐怕无从考证。这座“国保”建筑面阔五间,进深五间,单檐歇山顶,大木作结构。年少之时,大成殿只有一面殿墙外露于路边。每每途经大成殿,斑驳的后墙总是阻挡着视线,我只能抬头瞅瞅那些伸展出来的飞檐。那时的我只觉得那是一些古老的构件,与我所生活的时代相去甚远,格格不入。听老辈人说,高墙的背后是一座庙,至于是何时的,没有人能说得清楚。老人们也许是为了警示我们这些小淘气,言之凿凿庙里的野草已有一人多高,草丛之中常有蛇出入。更加玄乎的是,不知从何时起,传言庙中有数米长的大蛇,而且有人还亲眼所见。我和我的小伙伴们起初也对高墙背后的世界充满好奇,然而,谁也不愿冒着危险去一探究竟。更何况,我们当时根本就找不到能进入高墙背后的通道,久而久之,便也就视而不见,习以为常了。

年,家乡小城修建文庙广场,对大成殿进行修复。彼时,我正外出求学,未能亲眼得见大成殿“走出”高墙时的景象,也无法求证,这座古建筑中是否真的如传言一般,布满荒草,又是否蛇行遍地。及至假期归家时,文庙广场已然落成,大成殿修葺一新。我喟然感叹,原来,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旧房子是如此这般模样,从未想象过它会是一座巍然坐落的大殿。喟然观之,大成殿依旧肃穆地端坐在它伫立了多年的原址之上,不过它的门前却早已换了模样。它的眼前是兴建一新的文庙广场。广场成为了小城居民休闲娱乐之所,熙熙攘攘、来来往往,有时热闹非凡,有时清寂悠然。大成殿的门扉常常紧闭,毕竟它现在是国宝级文物,没有理由时时开放。透过窗户,能够管窥大成殿内的布置,旧时物件已所剩无几,更多地添置了一些仿制之作,似乎也看不出大成殿以往的面貌了。

自清康熙四十三年,永和的几任知县都对文庙进行过捐修。道光三十年知县宋培芳更是在莅任第三日拜谒时,便觉得殿宇狭小卑陋。于是号召县中绅户,大兴土木扩建文庙,新建了一系列辅助设施。志书曰:不数年科第大兴。也许科第的兴旺并非兴建之功,但足见当时县治之人对“庠序之教”的重视。

文气聚集之地,向来是学校设立之所。文庙东侧不远便是高小校。高小校是高等小学校的简称。年中华民国成立后,改小学堂为小学校,分为初等小学校和高等小学校。也许高小校所在之地确实是块风水宝地。自我记事起,此处便是县中学所在地。几经修整、翻建、扩充,学校的规模和气象已不是民国时可比。我在县中学度过了整整六年青葱岁月。回首往昔,很多点点滴滴都随岁月远去。留在记忆深处的,只有大块大块的事件。细细想去,时光中的分秒如尘埃一般。它们就在那里,却很难肉眼可辨,更加无法再伸手触摸。

十几年间,县中学也几多变革。原本初高中一体的学校,分拆为两个独立的学校。原址变为第三中学,教授初中课程。县一中从原址搬离,重新选址,与县职业中学合用一地。新中学教授高中课程和职业课程,新建教学楼、宿舍,食堂,操场,活动中心等等。新校舍焕然一新,可惜生源一再递减。很多有条件的家庭,纷纷将孩子送出县城,去往教学资源更优越,教学质量更优质,教学成绩更优秀的学校。至于教育水平,也许绝大部分家长并不在意。毕竟,教学和教育并不是同一回事。

如果县志所载可靠,康熙四十六年的知县王士仪必定是个尊儒重教、附庸风雅的“父母官”。他在任期间,创建了楼山书院、义学,还修葺池塘,培植莲花,在莲池修造了丽也亭、瑞莲亭、瀛洲阁、芝艇,题词吟咏者甚多,开一时之风气。这莲池虽也历经兴废,却成了小城的一处形胜。王士仪还亲自撰写《创建荷池亭院记》。在王知县笔下,莲池“源出仙芝,清流不竭,四时之味甘美,一邑之养不穷。昔人疏池种莲,古狐讘一巨观也。”可惜,时过境迁,“人民践污,荷微水滥,竟委诸芦苇衍中,徒悲夫蝉吟秋叶,跫语荒阶矣。”小时候,离家不远,也有一处莲花池。当时整个池塘的面积已经很小了,委身于所谓的“加工厂”内。至于加工什么,我始终没有弄明白。池水也的确清澈,似乎也有几处荷花盛开吧。我和幼时玩伴会拿着由易拉罐改造而成的“水桶”前去。我们会俯身,将易拉罐探到池中。尽管称之为池塘,但由砖石垒起的石壁较高,水位却偏低。所以,年龄小的娃娃只能扔着石头,或者找个长些的树枝、木棍探向水面。权当是另外一番戏水游戏吧。不过,年龄较大的孩子,却能自造工具,几番折腾,竟也能捕上几条小鱼苗。现在看来,此处的莲花池很有可能是旧时的莲池,可方位,大小,却也无从验证了。可叹,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。也许是地下水位下降,抑或人人皆来取水,更有甚者,无人治理,池中废物杂质,积重难返。大概十年前,莲花池就已经干涸废弃,无人问津。原址之上建有一座澡堂,也不知,澡堂用水是否抽取莲花池底。

王知县觉得“苟因残废不修,致令胜景难再,官斯土者其何以告无愧于前人而肇风猷于继起乎?”,于是捐资修整。其后功成,王士仪自比莲池为欧阳修的芍药园,并且寄希望于“地因人灵,人由地杰”。虽然县志记录,莲池在光绪初年又废弛,末年坍塌。可底子有了,后续到任的县治之人,但凡有励精图治之志,也会复修。不知,如今“消失”的莲花池,是否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。

循着莲花池向东不远,经过几个分叉,小陡路一直向上,便能回到我旧时的家。不过,自从举家搬走,原来的旧屋早已破拆倒塌。残砖破瓦,一片废墟。往日的邻居也各奔东西。后建的院中小屋除去玻璃、门窗,主体结构还留存。靠南的那间窑洞,依山而建,凿进山体,窑顶是路,路延伸过去,是别家窑洞。牵一发而动全身,所以,窑洞也只是去掉了门窗,别的暂时未动。一纸拆迁令下,所在区域的人家都开始四处寻找新的住处。据说,当时的规划是将拆迁后的地域建设成为停车场。此次,我又重回旧地,比较低平的地段依托地势修筑了休闲广场。广场向上延伸,铺设了台阶。据说,拾级而上,通向山坡另一侧的东山公园。

小城近些年变了模样。很多高大的楼房平地而起。旧家的坡下就修起了三栋高达三十三层的住宅楼。也许是比邻莲花池,又或者是为了附庸风雅,小区取其名曰:莲花佳苑。像这样新建的高层小区,小城随处可见。和朋友吃饭谈起此事,竟然得知,小城出了好几个“大地产商”。房地产开发也成为了小城的一项大买卖。房价年年在涨,小城也难逃“规律”。永和地属黄土高原,窑洞是传统民居形态。妻子老家的村子依然是依山依坡依水打凿,抑或石砌几孔窑洞。县志所记,“永之住宅多系窑穴”,县城中依然有很多住户还是以窑洞为家。不过,城市永远处在变动之中。小城的楼房如雨后春笋,更多的人家愿意“倾囊”购置楼房。乘电梯上下,开小车进出。与曾经历经几百上千年的永和相比,住什么样的房子,已经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,这片土地上的人,一直在时代的洪流中随波逐流。也许,每一代人都并不清楚,自己所经历的生活,为什么会是如此这般模样。

小城的气息在日益多元。酒店、饭店林立,KTV、网咖蓬勃,培训机构、育儿商铺增多。我总有种错觉,那些小城里的新事物似乎是一夜之间肆意生长起来。也许是我已经久未在城中生活的缘故吧。外出求学之后,我便归少离多。近十年,小城的变迁在我的眼中是断面的,甚至是零星的。它们总是在我短暂回家探亲的间隙里,走马观花般地上演。而后,我远走他乡,小城循着它自己的轨迹前行,运转。在远方的我,并不能感同身受地察觉它更细微的变化。每每回家,我总会惊诧,这里变了,那里改了,此处怎么不见了,彼处何时才有的。

听着路边小孩子们的欢声笑语,我会想起贺知章的那《回乡偶书》:

少小离家老大回,乡音无改鬓毛衰。

儿童相见不相识,笑问客从何处来。

身处异乡,我心中时常感触,异地之城尚未完全融入,小城故乡却渐次陌生。我扪心自问,我这十几年算是本地人呢,还是外来客?翻阅县志,我心底里却有了某种莫名的安分感。对于小城而言,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样貌。从此以后,我也许只能是小城变迁的旁观者了。可我这个旁观的“客人”,却是从此处而来,生于斯长于斯。饮着芝河水,吃着小城粮。和小伙伴们在小城的山坳里追逐打闹,拜祭着埋进小城厚土里的祖辈。父母兄弟依然生活在小城一隅,亲戚朋友也还在大街小巷里生息繁衍。

日头西沉,夜幕垂垂。我带着儿子遛弯,儿子闹着要去文庙广场。华灯绰绰,很多阿姨在跳广场舞。一群孩子在大成殿前的状元桥下追逐。儿子跃跃欲试。我把他坠进无水的池中,他开心地玩耍起来。一路上,小城的百姓在路边打着扑克牌,吃着烧烤,摆着零散的摊子,各自生活着。就像县志中的先民,在这片已经很久远的土地上,日复一日。

夜色越发地沉了。儿子早已熟睡。我知道,假期已过,我又该离开了。可,我心里却明白,我从小城来,心之所爱,永远不会因为离开的距离和时间而消失。

作者:冯江涛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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